看到张文宏的仁心和牛主任的仁术,我对医生的职业充满坚定的信念
文/耕夫呓语
张文宏医生最近因为论文的事情被推到了风口浪尖,被举报论文抄袭后的8月18日,他在微博里提到,因为一些其它重要的事情,他不得不推掉8月24的专家门诊。作为上海市疫情防控专家组的重要成员,特殊时期,可能会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去做,推掉几个门诊病人,也许微不足道,但这却让他耿耿于怀,万分痛惜。所以,在十分繁忙的时候,还不忘把这些病人转到普通门诊,并一再表达了歉意:“因为不能对不起在网络上好不容易抢到号的患者,特别是外地患者都已经来到上海了,接到停诊通知时是非常崩溃的。唯一能够挽回的是请这些病人退号然后转成周二上午的普通门诊,虽然多呆了一天,但是挂号费省了几百块,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和歉意了“。
从几百元的专家门诊到几十元的普通门诊,廖廖数语,却从细节处体现了一个医者的仁心和高尚的道德情怀。几句平实的话语,感动了无数人,也定会让那些居心叵测者汗颜。
我在最近写的一篇声援张文宏医生的文章里说,在这个社会里,我们一定要尊重两种人,或者说是尊重两种职业,一个是医生,一个是教师。无论社会公共道德水平堕落到何种地步,无论看到多少关于医生和教师的负面新闻,我对这两类人的职业道德从来没有绝望过。
这样坚定的信念,是我年轻时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所建树起来的。那是我的第一堂医学实践课,一场惊心动魄的外科手术。那也是我初入社会的第一堂人生实践课,给我的心灵打上终生的烙印。如果说,我的品格是少年时代的身为教师的父亲所塑造的,而我的价值观,则是在我的青年时代,这位令人景仰的外科带教老师所赐予的。
三十年前,作为一名即将毕业的医学生,我在安徽省巢湖市立医院从事临床实习。如今,大多数带教老师的印象,以及实习期间经历的事,早已被无情的岁月撕成记忆的碎片。唯独外科的牛主任,以及他领衔的那场手术,始终在记忆中保持着完整而清晰的形象,巍然屹立心灵深处。
牛主任有着一副矮而粗壮的身材。一双细细的眼睛,嵌在黝黑且宽大的脸盘上。瓮声瓮气的嗓门,略显沙哑却透出十足的中气。除了那一双眼睛,牛主任从身材到声音,都和他的姓十分匹配。
那一幅容貌,怎么看,也和“白衣天使”四个字联系不起来。然而,他那宽脸膛上架着的一副金丝边眼镜,身上挺括的白大衣,又都不折不扣地表明,他确实是一位医生,一位外科医生。白大褂左上方口袋上的一道醒目的红杠,标明了他的身份——主任医师,专家级的人物。
那场手术,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他那“庖丁解牛”一样的神技,无愧于那所医院的首席操刀手。
那天晚上,我有幸跟着牛主任值夜班。在病房值班室呆到大约十一点多钟,一直平安无事。牛主任吩咐我到病房巡视一遍。住院病人并无异常的变化。午夜前的例行巡查结束后,按照惯例,只需值班医生留守,作为高级医师的牛主任,就可以回家。我作为一名实习生,也可以回宿舍睡觉了。
这当口,病房的走廊里,突然起了一阵骚动。尖利的哭声,短促的吆喝声,杂乱的脚步声,闹哄哄地响成一片。已经打起瞌睡的病房,猛然间从朦胧中惊醒过来。病房门口立刻现出许多惊讶而好奇的面孔。
“来事了!”牛主任闷声嘀咕着,旋即起身出了值班室。我紧随其后走了出来。走廊里,扎着一堆惊慌失措的人。一个中年农妇在呼天抢地的嚎啕。
墙角处,蜷缩着一个女孩。她用鲜血淋漓的双手,紧紧地捂着腹部,惊恐、痛苦、虚弱而又无助的望着牛主任,仿佛一只濒死的羔羊。那眼神,是一个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人,对于生命的渴求与无限眷恋的目光,牛主任只望了一眼,听了门诊医生简洁的伤情介绍,扭头对身边跟来的值班医生粗声粗气地下达了指令:“马上送手术室。通知所有当班医护人员,准备手术”。“你,也跟我进去”。他在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务时,并没有忘记我这个实习生。
十分钟后,被无菌隔离衣帽遮得严严实实的医生、护士、麻醉师们,还有我这个幸运的实习生,连同那个不幸的女孩,已经进入了手术室。
那是一幅极具震撼力的画面,超乎想象却又在眼前。一具被鲜血染红的青春的酮体,横陈在雪亮的无影灯下。
女孩的伤势惨不忍睹,异常严重……这女孩因为恋爱问题,胸腹部被她的男友丧心病狂地捅了数刀。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。
“立即施行剖腹术,清除腹腔内积血,探查是否伤及肝、脾、腎等重要脏器”。
这简短的话语,既是施救方案,也是牛主任向手术组的成员下达的命令。那本来就粗哑的嗓音,从带着口罩的嘴里发出,更加显得沉闷了。然而却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威严。
十八般外科手术器械,“斧、钺、刀、叉、戟……”,直的、弯的、扁的、圆的,明晃晃、齐刷刷地摆在手术台旁的白色搪瓷托盘里。
那一刻,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。手术台上方的几孔无影灯,仿佛几只圆睁的眼。而我,这个第一次站在手术台边上的实习生,在惊恐中闭上双眼,然而却清晰地感觉到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声音。
病人的腹部,自上而下被切开一个大大的“S”形的口子。我做为一个实习生,又是一个小伙子,任务是和一个年轻的护士,分站在手术床的两边,每人手里攥着一把一头弯曲的不锈钢器械。弯曲的一头,挂住切口的两侧,同时向两边小心翼翼地拉扯着。这样做的目的,是为防止切口自然合拢,以方便牛主任施行手术。用当时的业内术语,叫“拉钩”。
此时的牛主任,与平时判若两人。他一会儿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,用他的肢体语言,向身旁的助手发出威严的命令,时而又像一个绣花的女人,低首潜心从事着他的创作。高度的神形专注,再加上无影灯的炙烤,豆粒般的汗珠,从他的额头汹涌的冒出,又顺着脸颊往下滚落。汗水会模糊他的镜片,影响他本来就不济的眼神。因此,他的边上立着一个护士,专门为他揩拭额头的汗珠。
牛主任的目光,片刻没有离开病人的身体。他的左侧,肃立着他的助手。病人的腹部脏器,已经完全暴露在他严峻得近乎冷酷的目光里。牛主任娴熟地操纵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器械,不时用右手将用过的器具,轻轻地放进右侧的托盘里。当需要另外一种新的器械时,牛主任并不需要说话,甚至不需要抬一下头。他只须用带着乳胶手套,被鲜血染红的左手,微微向外侧一摊,他所需要的器具,就会迅速而准确地落入他的掌心。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。一种和他的助手,由于神圣的使命和高度的责任感,在长期的配合中达成的默契。
“血压!心跳!”牛主任一边忙碌,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。就会有助手把心电监护的数据报给他。“再给病人输一袋血浆,立马联系血库送来!”还是头不抬手不停地下达了命令,一副挥斥方遒的大将风度。
此时此刻的手术室,被辉煌的灯火变成了天堂,散发着圣洁的光芒。那一刻,我似乎看到了一群天使在无影灯下飞舞。
当牛主任剪断最后一缕缝合线时,时间已是第二天的午后。牛主任扯掉口罩,长嘘了一口气,用他那特有的粗哑的喉咙说“乖乖!这丫头命大!上腹部那一刀,造成了胃部前后壁贯通伤。刀尖只要再伸出一公分,就会刺破腹主动脉!”随即又对助手说:“赶快和肺科联系,明天请省立医院肺科专家会诊,防止肺部感染。”
我当时由于两餐没吃饭,加上长时间站立,手术结束后,竟感到头昏眼花,力不能支。而五十多岁的牛主任,愣是站在手术台边,滴水未进,全神贯注地挺立了十几个小时。
一条年轻的生命,被牛主任以他高超的医术,顽强的毅力,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。
半个月后,女孩已经躺在病床上,和家人聊天。
一天早晨,我跟在牛主任后面例行查房。刚进病房,那位中年妇女,女孩的妈妈,一头跪倒在牛主任脚下,泣不成声。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,牛主任先是一愣,继而,那张黑脸沉得更黑了。他迅速绕过那位母亲,以他那特有的低沉的嗓音说:“你这是干啥!不要干扰我巡视病人!”
如今,三十年过去了。牛主任如果还健在的话,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,我衷心地祝愿他身体安康。也有一种可能是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。无论他在哪里,我坚信,他都会受到上帝的眷顾。因为,他是一个真正的天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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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者仁心